导读：还记得您从医后遇到的第一个死亡病人吗？

　　一

　　实习的时候，第一个科室，血液科。那个阿姨白血病，人特别好，像我外婆，干净利落。桌子床单都收拾的很干净，我来的时候她就在住院了，平时还自己出去吃饭，出去买东西，再回来化疗。我喜欢这样独立、干练的人，刚去我还不会打针，但是换液体时会和她聊天。她儿子偶尔过来，就这样一两个星期吧，有一天白班开始她就不太好了，发热，医生给她退热，我下班的时候她心跳就开始慢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老师跟我说，她去世了，特别突然。只是去看看她的床铺，还是干干净净的，人不在了。心里觉得很难过。回到家满脑子都是她跟我聊天讲话的情形，我记得她的名字大半年。

　　二

　　遇到的第一个死亡病人，是实习的时候在心内科，那晚一下子抢救了两个。这个是一个80多的奶奶，突发室颤，赶紧通知值班医生抢救，CPR按了半个多小时，除颤除了好几次，手工测量血压也很低，本来要麻醉科插管，但家属决定放弃。深刻记得当时那奶奶散大的瞳孔，想想有点吓人，看着监护仪的波形渐渐变成了直线，然后和老师就开始尸体护理了。

　　三

　　我的第一个死亡病例是在自己本科实习的时候，死亡后去给病人的创口做缝合换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刚刚死亡的病人，与解剖教研室里那些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不同，视觉和感觉上的冲击非常强烈，冰冷，灰暗。

　　四

　　研究生毕业以后选择了监护室，接触死亡比一般科室的医生多的多。仿佛那个扛镰刀的人每天就是站在自己身边，冷冷地等待着收割。每一个经历过这些而“存活”下来的监护室医生，神经基本是在不断的碾压、砍扎中生存着，所以别去怀疑他们的冷酷，别去认为这是职业的麻木，只有表现出比镰刀的刀锋还有冷酷的人才会在这样的对峙中取得优势。

　　五

　　也许对于监护室医生来说，死亡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或者在一定的时间内会是生活的全部，无法隔离。有人说医生护士干久了会对死亡麻木，但我一直觉得干得越久就对生命越敬畏！旦夕之间祸福相依，珍惜当下。

　　六

　　我记得我遇到的第一个死亡患者是实习的时候，我在心电图室，我去拉死亡心电图，是在肿瘤科，我听说患者还是院里某主任的亲妹妹，当时感觉就是怕，一个五分钟前还是活的人，手脚还有余温的人就这么走了！我记得回去的时候是飞奔回去的。来人间走个过场，一场大剧，或长或短，千百回肠的多幕故事，闭眼谢幕。

　　七

　　在连续上了7天班之后，我以为我今天会很开心，是的，身体的疲劳让我很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今天，我看见3床的铃向往常一样继续频繁的响着。可我已经不上责1了，也就是说，他不归我管了，所以好几次我拿起他的盐水刚想去的时候，看见管责1的同学来，我还是毫不犹豫的把盐水递给她。在我的印象里，他和他的家人老是嫌弃我们，嫌弃我们不懂，动不动就和我说，叫你们老师来。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讨厌他呢，应该不是的吧，因为先开始的时候，他还很开朗，他还说笑着和我说，他的儿子是保送北大的，现在又保送研究生了。可是，随着疾病的慢慢折磨，他不再开朗了，不再和我说话了，不再那么有耐心了。我开始慢慢的怕去他的房间，怕看见他一脸的不情愿。在快要下班的时候，我看见3床所有的亲戚都来了，他的老婆哭的泣不成声。我看见，他的包房外面是一辆抢救车……我霎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是不是快不行了？可是他一直都是2级护理啊。我真傻，傻到以为只有一级护理的病人才会突然走掉。后来，在更衣室的时候，我问老师，老师，我会不会看不见他最后一眼，老师说，你明天不上班的话，估计是看不见了，他应该撑不到今晚了。我好想去看他一眼，最后一眼。可是他的房间里，那么多的亲戚都在，医生也在紧张的抢救着，而我，已经脱下了护士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这样走进去别人应该会觉得很怪吧。所以，我还是没有进去，尽管我是那么地想见他最后一面。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儿子来了，从北京飞回来的，我看见他用餐巾纸捂着嘴巴，路走的很快，没有抬头看任何人一眼，就往自己爸爸的病房赶去。这个时候，一个同学说，“他不会一进去就开始哭吧？”突然这一句话，让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奄奄一息的父亲躺在床上，等着见儿子的最后一面。屋子里，都围满了亲戚，每个人脸上都在哭泣。我突然间很了解他儿子的心情，鼻子好酸，我也好想哭。同学之前说过，她来肿瘤科的这一个月，已经送走了十几个病人了。可是，我也来这一个月了，我却一个病人也没有送走。我还开玩笑的说自己是他们的福星，我来了他们就不会死了，可是最后，在快要离开这个科室的时候，3床还是坚持不住了，我想我还没有习惯，我还是不习惯这种离别的画面。人的生命好脆弱，可是死去的人，尽管生前是这么样的痛苦，在死去的那一刹那，我想最痛的还是身边最亲的人吧。肿瘤好可怕，它会慢慢的耗竭一个人的全部。活着，其实很好，真的。

　　八

　　我第一个遇到的死亡病人，是大一那年，寒假回家闲着没事，找了家医院见习，大家也知道，刚入学一学期，基本连扫盲的程度都还不到，也就只有量个生命体征的能力！去上班第一天的下午，老师让我没事病房里转转，转到最后走廊后头的第一个病房，我看到有个老头躺在单间的床上，我就进去和他聊天，问他感觉怎么样，是什么病，他刚跟我说完肝硬化，就开始呕血，因为我站的近，前面几口就全部喷在我白大褂上，接着就是连续的呕血，我赶紧把床底下的便盆给拖出来接着，然后就在病房门口开始喊人，后面就是一大群医生护士涌进来，把我挤到了门边上，接着看到输血，有人递脸盆，有接满血的脸盆拿出来，家属可能也没钱，直接就放弃抢救，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人就死了。人死了以后，大家就都散了，我还杵在门口，一身血，老师让我不用上班，可以回家了。当时就是一种很无力很无助的感觉……回家有那么几天，就做梦，梦里都是血。当时把白大褂带回家，还被我妈臭骂了一顿。

　　九

　　不是第一个死亡病人，我和新来的实习生和一个研究生医生一起给一个病人抽血气。医生想让新来的实习生做，结果摸不到脉搏，我觉得应该是很弱，正准备去摸摸试试看，旁边一个年资高点的医生，喊，室颤了，赶紧抢救。结果，没救过来。

　　十

　　那是我刚工作的第一年，我就是去吸了个痰，各种指标都下来了，心跳就没了，当时就蒙了，我叫了我的老师。我说，我吸了个痰，当时应该是傻了。不过也就秒钟的时间，老师叫我赶紧按压，我就上去按了。老师叫了值班医生，还有二唤。后来家属放弃了，我们也就走了流程，最后宣布死亡，尸体护理，送太平间。我那老师说你太勤快了，这种病人本来就快不行了，你去吸痰折腾他，他还不死的更快。当时没明白，现在想想也对，遇到多了的确是。其实老师的意思我想现在我也许也会这么做，因为这人已经救不活了，跟你吸不吸痰根本没有关系。

　　十一

　　有个病人情况不是很好，心跳几乎没有了，医生都跟家属谈话说不行了，同事先去按压，之后再我替上，医生叫我意思下好了，已经跟家属沟通好了，我就稍稍用了点力，硬把人家按回来了，之后拖了有两三天才过世。我估计是我那女同事力气不够，按压不到位，我力气稍稍大点，其实也是运气好。

　　十二

　　记得那天一接班就按压抢救，按压一个多小时，最后自动出院，之前运气一直不错，值班上班基本没有捧过“元宝”。那天按压时我看见病人灰暗的面色，听见家属的哭声，在摘下手套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不好了，虽然在监护室干了十年，对于死亡已经适应了，但那天早上的心情变化让我觉得，生命的离去还是会触动自己内心深处柔软的地方。

　　后记

　　对于我们而言，死亡是一个判断，但是这个判断背后有着沉重的心情和复杂的情感。面对死亡或者生命的终结时，在很多人看来，医护人员大多显得“冷酷无情”，我们会用“Game Over”或者“元宝”来替代“死亡”二字。事实上，每一个迈入医学殿堂的执业者所上的第一堂课，甚至终其一生都在反复学习的课程就是尊重生命，珍惜生命。但这个命题是如此沉重，这种沉重被数千年的哲人一次又一次解析，我们却必须在自己的生活中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如果不学会站在另一个角度调侃这个命题，也许我们会在重压下丧失理性的判断，丧失自我，甚至崩溃。哈姆雷特也许会说：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但对于医生来说，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生命终结，一如剧本的结尾，结束就是结束，没有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