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肿瘤患者，重症肺炎，三线抗生素亚胺培南 + 利奈唑胺 + 卡泊芬净全线覆盖，定期的新鲜冰冻血浆 + 各种成份输血 + 丙种球蛋白输注，炎症指标直线往上，病情危重已无法用药物来控制......

　　该何去何从？悲伤的家属和坚强的患者，决定坚持到最后一刻，这就要求医生竭尽所有可能的措施来延长生命。

　　一轮轮的交接班传递病情变化，抗生素继续升级到了「老虎素」（替加环素），终于到了那一夜。

　　冥冥之中一切都有预兆，值一唤班的年轻小伙子，晚餐居然吃了三盒米饭；几个护士交班时讨论了心肺复苏的流程；原本不是我这个主管医生却恰好和同事换班。

　　凌晨 02：40

　　患者突发心跳呼吸停止，心电监护仪报警。

　　凌晨 02：41

　　值班护士推抢救车到床边，沿途用脚踢值班室的门把一唤医生叫起。

　　凌晨 02：42

　　一唤到场，立即心肺复苏。

　　凌晨 02：43

　　值班护士飞奔到二唤值班室把我叫起，再把原本 5：00 上班还在休息的备班护士叫起，顺带把同层另一个夜班护士拉来帮忙。

　　平静的夜晚被阵阵急切的呼叫和跑动声打破，大部分的病人都惊醒并保持同情的默契，头痛的、发热的、胸闷的、浑身不适的、盐水滴完了的都忍住，再矫情的病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刻来打扰我们。

　　我披上白大褂就往病房冲，同时听到护士在拨全院急救电话，报告「发生地 +999」。

　　医院的急救小组成立了两年多，主要考虑到一旦有突发意外时现场救治力量薄弱，24 小时待命，由急救处理能力最强的急诊、重症监护室和麻醉科医护组成的 3 人小组。一旦听到 999 讯息（意味有人需要心肺复苏抢救并更高级生命支持），5 分钟内赶到现场。

　　凌晨 02：44

　　我跑到患者床边，不间断胸外心脏按压 + 皮囊通气，第一针肾上腺素注射。

　　心肺复苏有黄金 4-6 分钟，一旦错失良机，患者回转的可能性极小。这时现场总共有 2 位医生和 3 位护士，不间断胸外心脏按压，每分钟 100 次，几轮下来已经气喘，可以预测一唤医生明天握笔困难。

　　凌晨 02：46

　　急救小组赶到，第二针肾上腺素静脉注射，心电监护仪开始波动。有人轻声欢呼：「回来了！」患者心跳恢复、血压回升。

　　凌晨 02：47

　　再次告知气管插管风险，ICU 和麻醉科医生协助顺利床边气管插管。

　　凌晨 02：50

　　去甲肾上腺素维持血压，碳酸氢纳纠正酸中毒。随后插胃管、插导尿管、血气分析，现场有 8 位医护，围着一个患者团团转。

　　凌晨 03：10

　　抢救小组离场。后续工作依旧忙碌，纪录所有抢救时用药情况和处理措施，签署转科的知情同意书，联系重症监护室（ICU）转科，ICU 的医护开始准备接科事宜。

　　凌晨 04:00

　　开具转科医嘱，医护陪同转运。

　　ICU 没床怎么办？

　　曾经发生过，正好有一大波重症患者，ICU 走廊加床全满。很悲催，只能调台呼吸机，战战兢兢不熟练地操作，一有情况打电话请示。

　　呼吸机没有怎么办？

　　曾经发生过，一个晚上数个病区抢救病人，呼吸机也没了。太太悲催了，值班医生护士轮流手工挤压皮囊维持呼吸，最长 9 个小时。

　　值班医生了解每个患者病情吗？

　　无论一唤或二唤，如果不是主管医生基本不了解病情，所以家属不要在夜间来了解病情，更不要问一堆的为什么：这个病是怎么引起的？现在病情到什么地步了？下步打算怎么治疗？拜托，一个白天主任、主治医生在场都没解决的事，值班医生几分钟翻阅病历能说出什么所以然？

　　值班医生能做什么？

　　简单讲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几乎所有处理都是对症支持。发热的用退烧药、气急的吸氧平喘、拉肚子的止泻补液，当然外科急诊手术除外。一旦处理不了，有二唤同时值班的叫二唤查看病人，没二唤在场的电话联系沟通。

　　值班医生能睡觉吗？

　　除特殊岗位，医生值班 24 小时，第二天要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才能下班（外科医生比较惨，第二天还要手术），所以那些认为医生晚上不能睡觉的，试试一个通宵后再和我理论。

　　有事起床，没事睡觉，运气好一觉到天亮，运气不好一个晚上就是仰卧起坐。上一刻处理病人、下一刻沾枕头就睡着的是天生当医生的料，如果神经衰弱有失眠症的就惨了，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医生会服用抗焦虑助眠药。本人在经历特别忙碌的一天后偶尔会在睡前吞一颗泰诺，别问我为什么，看药物说明书。

　　有夜班之神吗？

　　当然有，佛曰不可说。

　　定期有贡品，苹果保平安是首选，有次某人作怪临时供了瓶药，连着值班抢救病人。如果你夜班抢救了一个病人，第二天交班时会接受到众多同情的目光，同组医生会多干点活让你可以早点下班回去休息；如果你连着抢救了两个病人，大家会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你，然后暗自算计下次千万不要和你搭班；如果你一个夜班连着抢救了三个，好吧，你就是传奇！

　　一唤值班有什么体验？

　　焦虑焦虑还是焦虑。

　　刚工作时被扔到急诊内科一线，有病人来，我先问病史，然后礼貌地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然后赶紧跑到值班室翻书。别和我说什么二唤，二唤医生要负责内科病房和全院会诊。后来有了点经验，把病人分成三组：发热的，退烧补液加或不加抗生素；肚子痛的，止痛补液加或不加抗生素；既不发热也不肚子痛就是浑身不舒服的，先去检查，容我静静思考先。这个过程叫历练。

　　抢救小组重要吗？

　　非常重要非常给力。

　　夜班一个病区 40-50 个病人只有一个护士、一到二个医生，一旦碰到危重病人，无论值班医生经验多么丰富肯定还是手忙脚乱。为什么有些医院没有设立抢救小组？为什么不多派医生值班呢？没人手没人手还是没人手，急诊科、儿科、ICU 是重灾区。

　　大量有经验的护士离职是事实；优秀的高学历的年轻医生看不到职业未来选择转行的是事实；有技术有能力有想法的医生跳出体制是事实；今年浙江大学医学本科录取线低于浙大一本线近 20 分是事实。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恶果已初现端倪，诸位看官请慢慢品尝。